滿地的落葉飄飛，雲塵回過頭。只見樹林中不知何時沖出了十幾名身著鐵甲的士兵。她本以為只有幾人，卻沒想到有這麽多。裴憶川也未作無用的抵擋，慢慢走到了雲塵身旁。

雲塵這才瞧見自己的腿上不知何時紮了一枝箭。那根箭沒入皮肉，還差分毫便要透骨。稍稍動一動便痛得要命。

穿鐵甲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包圍住。他們看起來也頗為狼狽，鐵甲也破損了不少。還有些人受了傷，皮肉翻卷開來，露出森森白骨。裴憶川蹲下身扶著雲塵坐起來。

為首的一人走上前來，手中卷了刃的刀架在裴憶川的肩膀上：“你們是崇文學館的仕子？”

雲塵忙答道：“不是的，官爺放過我們吧。我們是這山上的獵戶，本來想來書院偷點東西。誰想到書院的那幫書生比我們還窮，所以偷了兩件衣衫就出來了。”

那人像身旁的士兵使了個眼色，他便邁著整齊的步子向前方跑去。那人收回了刀，猙獰地笑了起來：“我還當崇文學館裏都是一幫書呆子，沒想到還會撒謊。”

雲塵本還想分辨幾句，但腿上的傷開始發作，疼得她冷汗涔涔說不出話來。裴憶川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前去探路的士兵很快跑了回來：“將軍，崇文學館就快到了，後山這裏沒人把守。”

“走！”那人一聲令下，其餘的人便整齊劃一地向崇文學館走去。雲塵焦急地扯了扯裴憶川的衣衫，他搖了搖頭。這群來歷不明的士兵顯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騙到的。他們既然要去崇文學館，必定不會輕易離開。

此刻他們若是多言，恐怕也會有性命之虞。

裴憶川抱著雲塵，只覺得她輕飄飄的，骨架也很小，抱起來也是軟綿綿的。她靠在他的胸口，一陣淡淡的幽香飄入鼻翼。

四周的士兵並不曾推搡他們，所以裴憶川抱得很穩。

他們翻過圍墻，裴憶川抱著雲塵過不去。為首的那個大漢坐在墻頭，伸手一把將雲塵提了起來丟了過去。雲塵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裴憶川翻過圍墻連忙上前扶起了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這幫士兵一進崇文學館便逼著雲塵和裴憶川帶他們去僻靜的地方躲藏起來。裴憶川便帶他們去了藏書閣的一樓。那裏堆放的都是一些竹簡，平素根本不會有人來。

進了門，為首那人便捉過裴憶川手中的雲塵，壓低了聲音道：“去取些食物來。否則我殺了她！”

雲塵從未見過裴憶川面色如此難堪，他似乎極力克制著，良久才應道：“她受了傷，別再傷了她。你們要吃的，我取來便是。”

“別耍什麽花樣！”那人說著便放裴憶川先行離去了。

雲塵頗有些擔憂。她和裴憶川其實並不熟悉，如此生死關頭難保他不會徑直叫了羽林衛來。那她就死定了。

那群士兵席地而坐，似乎是在休息。即便如此手中的兵器也未曾放下。為首那人抱著自己的刀坐在一旁看著雲塵。

她伸手碰了碰腿上的箭，頓時痛得倒吸了幾口涼氣。雲塵小心翼翼地將腿擺到一旁稍高的臺子上。為首那人默不作聲瞧著她。

她一手按著那只箭的尾部，另一只手比了比懸在半空的箭身，然後一個使力劈了下去。箭身便斷成了兩節。

那人冷笑道：“難怪趙鄴那老賊要特地開什麽學館。你們這群猴崽子果真有些小聰明。”

雲塵吃驚地望著那人。趙鄴是太1祖皇帝的名諱，而他就這樣直呼了出來，還加上了老賊二字。莫不是.....他們是反賊？！

窩藏反賊可是謀大逆的罪！

“你......你是誰？”雲塵小心翼翼問道。

那人瞧了她一眼，倒是磊落：“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莫天問！”

雲塵震驚地望著莫天問：“‘三千鐵騎踏雲來，棄甲曳兵莫問天’的那個鐵將軍莫天問？！”

“哈哈哈，原來還有人認識老夫！我還以為陳國只剩下一群鳥盡弓藏的王八蛋呢！”

雲塵一時間難以消化眼前的事實。她小時候聽說過莫天問的故事，這是隨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將軍。當年追隨在大將軍宋翊的帳下，曾以三千鐵騎擊敗兩萬大軍。後來為了保護太1祖皇帝更是刀口舔血，勝負重傷。人人都知道他是陳國一條鐵骨錚錚的好漢。可是他怎麽會淪落至此？

他方才說鳥盡弓藏，難道是太1祖皇帝的緣故？雲塵不明白，為什麽太1祖皇帝會這樣做。她還記得小時候曾經在路邊看到過凱旋歸來的大軍，她個子小，只看得到高頭大馬。卻聽人人都在讚頌宋翊和他。

“莫.....莫將軍，你是不是做錯事了，所以皇上怪你了？如果你認個錯，皇上一定會原諒你的。”雲塵小聲道。

莫天問忽然雙目圓睜，飛身撲了過去，一把掐住了雲塵的脖子提了起來：“原諒？！你知道狗皇帝殺了我多少兄弟？！三千精甲就剩這麽幾個人！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雲塵喘不過氣來，掙紮地捶著他，卻沒有絲毫作用。忽然，門吱呀一聲開了。所有人警覺地半站了起來。見是裴憶川，又都坐了回去。

他裝了滿滿一大包的包子來，見到眼前的情景，聲音冰冷：“放開她。”

莫天問松了手，裴憶川將包子丟了過去，便蹲下身扶起雲塵。他的目光落在一旁那根斷箭之上，蹙眉道：“你自己折斷的？”

雲塵大口喘著氣點了點頭。裴憶川將她抱到另一個角落，離莫天問一行人遠了一些。他脫下雲塵的鞋子，將她的褲腿撕了開來。

雲塵阻止不及，一片小腿已經光裸著露了出來。裴憶川從袖中取出了金瘡藥和一卷幹凈的布條，輕聲道：“你忍一下痛，這箭頭留在腿上很容易化膿，必須要取出來。”

“我......我怕疼。”雲塵驚恐地想要縮回腿，裴憶川卻一把握住了她的腳踝，另一只手已經握住了那一小根木柄。雲塵撇過頭去，腿上一陣劇痛襲來。她整個人繃緊了身子，張了張嘴卻沒有叫得出聲音來。

箭頭劃過皮肉，似乎是將她的肉生生撕扯了開來。冷汗簌簌而下，頃刻間浸透了衣衫。淚水也湧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

裴憶川捧著她的腿，小心翼翼上著藥，又仔細地為她包紮好了傷口。一擡頭卻見雲塵已經是滿面淚痕。

身後的士兵嗤笑道：“這點傷就哭成這樣，跟個娘們兒似的。”

裴憶川伸手替雲塵擦了擦臉上的淚，小聲道：“沒事的。你好好養著，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雲塵點了點頭，擦掉了臉上的淚。她拉過裴憶川的手，寫了三個字。裴憶川錯愕地望著雲塵，又回過頭瞧了莫天問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雲塵看到裴憶川的目光裏同她方才一樣寫滿了震驚和不解。

兩人並排坐著，靜默不語。那幫士兵似乎是太累了，吃飽了便睡了過去。但還是留了兩人在守夜，一人藏在二樓的書架後，一人看著雲塵和裴憶川。

雲塵受了傷，經過那麽一番折騰也有些累了，很快也睡了過去。裴憶川卻是思緒萬千，良久都未曾入眠。雲塵睡夢之中一邊囈語著一邊抱緊了裴憶川的胳膊。他沒有抽回手，只是緊了緊披在她身上的自己的衣衫。

裴憶川記得起初見到她，她總是那樣精神十足，像一只鬥勁十足的小公雞。一雙眼睛裏也是流光溢彩，沒有絲毫頹喪。他進學館的第一日，她剛剛被先生罰跑完，下午卻又和人打了一架。好像永遠有使不完的力氣。

原來她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刻，小小的身軀蜷縮在一起，還緊緊抱著他不肯松手。

就這樣過了半夜，士兵們起身輪崗。莫天問起身替換值夜的士兵。那士兵不肯，壓低了聲音道：“將軍，您就是我們的天。若你累垮了，我們該怎麽辦？”

莫天問將他按了下去：“去休息，這是命令！”那士兵只好躺下身，因為太過疲憊，很快便睡了過去。

角落裏，雲塵索性抱著裴憶川將頭枕在了他的胸口。裴憶川雖覺得有些怪異，卻還是騰出手來攬住了她。

他看著莫天問，忽然低聲道：“莫將軍就打算這樣一直躲下去麽？”

莫天問望了他一眼，忽然道：“我認得你，裴鈞那只老狐貍的兒子。怎麽，你這只小狐貍想打什麽主意？”

“沒什麽，只是感慨英雄末路之時竟是如此。莫將軍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崇文學館吧？”

“是又如何？”

“莫將軍鐵骨錚錚，卻要依靠挾持手無縛雞之力的仕子來得到一些食物，必是有更重要的事需要隱忍。”裴憶川淡淡道，“若我沒有猜錯，將軍是要救人？”

莫天問目光中閃過一絲寒光：“你洩露了消息？！”

“將軍不必緊張，我並未曾洩露將軍的行蹤。只是鬥膽猜測而已，若我真洩露了，將軍此刻也不會在此。”裴憶川淡淡道。

莫天問原本以為這只是兩個乳臭未幹的書呆子，卻沒想到這個裴憶川小小年紀卻膽識過人。雖身陷險境，卻也能冷靜分析審時度勢。

“你猜對了又何妨。兔死狗烹，今日老夫和宋將軍所遭逢的，他朝未必就不是你的父親。”

裴憶川知道他所言不假，只是未曾想過太1祖皇帝竟能如此狠心。三千精甲只剩這十幾人。當年他們都是隨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如今只是為了削弱兵權就下此毒手。

而他的父親，人人都說丞相是大奸臣。說他的父親是陳國的毒瘤。可他們又豈知父親不過是皇帝的替罪羊。旁人看他高高在上，滿門榮耀。其實也不過是太1祖皇帝的一枚棋子。

父親謹小慎微，就是擔心有朝一日秋後算賬。眼前的莫天問，未必就不是明天的父親。

“說到底還是雲天景最是精明。我們打下這天下，便只想著榮耀權財，唯獨是他僅要了一個從四品的閑職。甚至連與狗皇帝的指腹為婚也絕口不提。我們都笑他鼠目寸光，最終卻只有他能獨善其身。”莫天問嘆了口氣。

裴憶川只覺胸前一輕，雲塵的聲音傳來：“難怪我去殿試之時陛下提到了爹爹。我爹爹真的和皇上曾經指腹為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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